大唐系VS紫光系：言论博弈已成路线之争？

紫光系、大唐系言论博弈已成路线之争，官媒都出来分别站台了。

我不是上纲上线，但真的要说，围绕着大唐系、紫光系两大半导体生态的言论博弈，已呈现为两条产业路线之争。

一条是紫光系代表的强烈的保守性、高扬自主的道路；

一条是大唐系引入高通授权，开放发展的道路。

双方的言论之争，已经发展到人民日报与新华网之间分别刊文辩论了。

6月20日，《人民日报》发表一篇题为《自主创新书写“芯”时代》，褒扬了紫光的策略，表达了对高通参与本地项目的疑问与焦虑；6月21日，新华网刊发一篇题为《一花独放不是春：中国芯片产业崛起究竟需要什么？》的文章，肯定了瓴盛科技的价值。

这显然已经不是偶然的表态了，里面有官方内部不同的认知。我说两条路线，甚至可以称为两条经济路线了。当然没必要展开到宏观面的程度。我只想说半导体一个领域。

就是说，为什么会在半导体领域发生这种博弈？

我觉得，既与半导体在整个国民经济中的独特地位有关，也跟中国这一细分领域多年来的悲情有关。

有些话再重复一下。我自己其实都已经觉得重复得恶心了。但还是罗列一些。

芯片业是工业基础，许多原始创新都围绕它展开。许多年，硬件工业的创新，都建立在摩尔定律基础上，这不是偶然。中国整个ICT工业都离不开它的基础。

你能从庸俗语言学角度体会到某种心态。过去，中国芯片与光电业核心技术较弱，一度被称为缺“芯”少“屏”。有时，行业人士特意将“芯”比喻为“心”。一些缺乏自主芯片的终端领域，甚至被称为“空心”。

除了这属性与地位，还有无数悲情。它一直是美国严酷封锁的领域，尤其是面向中国等传统社会主义国家。瓦森纳协定，就是当初《巴统协定》的余脉，在冷战思维下，至今仍是中国半导体业无法获得海外技术的障碍。当然，还有其他更多壁垒。

最悲情的一幕发生在2004年，中国鼓励半导体与软件发展的18号文，仅仅因为强调了出口退税等鼓励条款，就引发美国假借入世时不合理的约束压迫，最终中国只好取消了这一条款。随后，仅仅围绕新的优惠政策，就讨论了近7年。

这个领域，美国几乎每隔一两年都会制造所谓间谍案，矮化、丑化中国半导体业的发展。

因为缺乏核心技术，中国每年都要进口海外大量芯片产品，总进口数据连年超过石油进口数据。因为缺乏核心技术，中国终端产品出口经常陷入风险。

截至目前，美国仍然对中国半导体业充满警惕与敌意。比如去年奥巴马下台前，美国总统科学技术咨询委员会（简称PCAST）抓住机会赶在最后向他提交了一份报告，名叫《确保美国半导体的领导地位》。报告强调说，中国半导体业崛起，会威胁产业未来，建议政府用多种手段遏制或限制，同时赶紧壮大美国自己的半导体业。

报告的幕后推动者，包括移动互联网处理器霸主高通与PC处理器霸主英特尔公司最高负责人。

针对这一幕幕，年初，工信部电子司副司长彭红兵通过《华尔街日报》回应说，针对中国半导体产业的布局，美国没必要太过紧张，中国不希望与美国发生冲突，毕竟目前许多相关计划都还在初期拟定阶段。

前两天，当中国超算夺取全球500强前两名后，美国方面立刻发出别样的声音。

还有更多。这里就不罗列了。有空翻我《美国气势汹汹,中国半导体业政策会再度自我阉割吗?》一篇。

渲染很多，相信任何人都有实现产业自主的诉求。是啊，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如此，再去体会紫光掌门人赵伟光过去两年的种种产业民族主义言论，就能很多体谅。

自干五多年的我，还是比较能理解这类言论的。

但是，我还是要说，他针对瓴盛科技的批判，尤其说高通孟朴是“买办”的表达，实在有些失当。这不是一个大国国资系半导体事业掌门该有的表现。

且不说攻击个人不合适，单纯的产业逻辑，辨析下来，也不合理。试想，紫光系里面的半导体版图里，有没有外资力量，有没有海外竞争要素，比如技术、设备、人才？都有。

而且，两年来，赵伟光一直呼吁海外市场尤其美国、中国台湾对大陆半导体投资松绑，应该说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但是，轮到高通与大唐的合作，他却采用了两种标准，造成的印象跟海外一样了。那我们呼吁的开放，就要被打折扣了。

也许还有大型国资企业之间的博弈吧。

紫光是国字号，大唐也是国字号。过去多年，大唐不断涉足半导体业。我曾参与报道的中芯国际，也是它后期参与投资的代工企业。虽然当初双方闹过矛盾，但是最近几年下来，中芯国际发展平稳，最新财报显示，开始呈现不错的竞争力。

联芯也是大唐参与投资的企业，它的发展虽然不太美好，最近几年接连嫁接外部，开始有所起色。小米与它的合作，就已经开始产生更多成果。如今高通授权，参投合资企业，大唐高度控股，应该说是一次不错的尝试。它带来许多想象空间。比如，瓴盛应该会有一定的商业化支撑，中芯国际订单会进一步丰富，大唐的半导体整合力也会提升。形式上，它将是一家比较有实力的松散的IDM盘子。

不过，过去多年，大唐集团在诸多国企中，地位比较弱，如今拉上高通参股，或许能顺应新的潮流，加快布局。

附带着，这里面，会有国家相当额度的补贴。中国1000多亿的半导体产业基金，按照政策与市场地位，它应该也会获得不错的支持。

不知道这是否是紫光与大唐博弈的隐秘一面。紫光也已经是松散的IDM结构了。在当局眼中，它们都是需要大力支持的企业。

我相信，即便瓴盛不会立刻分流展讯的市占，未来应该也会有竞争。

言论博弈已经加深。前两天，不知谁人操作了一篇明显攻击展讯的文章，列举了五大危机。由于发生在紫光与大唐争论的关头，不由得让人猜测，言论源头是否来自大唐或高通一方。

那文章看去言之凿凿，其实写得很水，有多处明显属于拼凑。连8年前炒作的观点也再度整合进来。

但我个人认为，此刻，紫光一方的言论有些危险。它很容易将产业带入一个过度的民族主义情境，不但压制本地多元投资的项目，更会给海外国家或地区留下贸易保护主义的筹码。过去几年的“去IOE化”言论，已引发争议多时。

而且，这一周期，也是美国川普政府贸易保护主义行动开始走向实质面的时刻。一些关键制造业项目，开始持续落地美国。

一段时间以来，我们能感觉到，中国政府正着眼于通过呼吁开放，软化美国以及其他国家地区政府的保守立场。我记得很清楚，当川普攻击中国的言论最凶时，习近平主席在年初达沃斯论坛上说，未来5年，中国会进口8万亿美元商品，吸引6000亿海外投资，显示出通过进一步开放的行动担负起推动全球经贸发展的气质。

此刻，仍是一个敏感的周期。我今天也注意到，刚刚当初法国总统的马克龙这两天发出声音说，要给予欧盟更多权力，限制中国对欧投资、收购。

它进一步显示出，全球经济形势不太明朗的周期，一种仍在持续强化的贸易壁垒的存在。

所以，如果这一时刻，中国也效仿它们的言论，称瓴盛这类项目为“买办”操作的，就容易形成一种噤若寒蝉的效应，影响外资的来临。高盛一份报告显示，自从2015年人民币贬值之后，外资流出的局面一直没有缓解，上月流出数据更是大幅增加。

我绝非否认一些项目需要审慎设立。尤其是半导体领域。单就瓴盛来说，我也对高通通过授权参投的模式心存疑虑。因为，巨头正处于一个被动周期，在全球面临反垄断诉讼。连苹果都对它追诉不止。此刻强化授权，可能是通过将相对落后的技术输入中国，换得市场参与机会。同时抑制紫光系展讯们以及联发科们的发展。

这些我们确实能够立刻表达敏感。但是，就一种大的经贸关系来说，这一案例就算高通有它的野心，就算大唐为了强化自身竞争力、争取更多本地市场，也不要上纲上线到赵伟国言论的高度吧。

中国半导体产业链的核心环节，是要走向独立，安全可控的地位，但不能以封闭的路径达成。老实说，此刻，我们也没有资格跟全球市场去叫板，封锁外资力量参与中国半导体行业。

我们的设计业是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是，距离海外仍有很大的差距；我们的半导体制造业，虽然材料、设备已经进入一些大的foundry，但很多还没有能力大规模参与前沿制程的实现我们至今还无法完全脱离海外材料、海外设备，工艺上更要借力人家的基础。

过去两年，紫光不也是试图收购海外资本，并持续挖角海外大牛么？这本身就是外资力量参与的一种形式。我们说的自主可控，不是盲目排斥海外力量的参与。瓴盛成立，就算高通有种种野心，若没有中国市场与本地制造体系，它会有机会么？

复旦微电子高管说，中国半导体若封闭，未来可能付出万亿美元的代价。我依然要说，即便数据夸张，它仍是确定的趋势。

要看到全球ICT升级进程中、物联网开启前的博弈，高通们的参与，能带动本地制造业以及终端企业的壮大。如果只靠目前还需要内部整合多多的紫光，中国半导体业就一定能起来么？两年来，紫光有什么重大半导体发现了，它更多还是靠整合发展到今日。

两条线路的竞争，波及两大官媒发声，其实暴露出中国自身对于这一产业的认知，带有扭曲的特征。它透露出一个大国工业在多年悲情之后，有了一些进步，忽然显得如此歇斯底里，如此不够自信。